数年前,我们一行人在四川大凉山布拖县拖觉镇写生。恰逢6月25日,是当地的火把节。我幻想着节日热闹的景象,仿佛无数个精彩的影像等我去捕捉,然后,这些影像就会出现在我的画面中,无比丰富与繁盛。
当天拂晓,毫无睡意的我早早起了床。远远的山路上,我朦胧中看到一群人慢慢朝这边移动。
慢慢地,我看清了些:这是五六位彝族妇女,她们身背箩筐,有的挺直了腰板,有的弯下了腰身。一大早,她们就开始了自己的生活。
在晨光中,她们有的低着头,好像有什么心事;有的目光坚定,对未来充满了想象;有的一脸疲倦,明显没有睡足……这组“群像”安静地走着,没有交谈,只有悉悉窣窣的走路声。
无一例外,她们散发出来一种远离城市文明的气息,那就是质朴。
当她们从我面前走过,刹那间,时光就这一刻凝固:这分明是一组雕像呀,她们脸上沟壑纵横,显示出超越她们年龄的沧桑与辛劳。在她们脸上,看不出对生活的抱怨与愤懑,永远是平淡、安然。
“雕像”渐渐走远,变小,消失。在我心中,她们却缓缓走近,高大明晰起来。
写生归来,我一直有创作的冲动,可不知道为什么,我又迟迟不敢动笔,生怕想法不成熟,一动笔,就会毁掉心中那个久久难忘的画面。
2023年,我终于开始动笔了,因为这座雕像,在我心中已经沉淀得足够厚重。
20世纪,中国画革新的最大成果,是人物画的突破性演进。这体现在写实方法的使用、写实能力的提高、写实流派的形成几方面。值得一提的是,与山水、花鸟相比,当代中国人物画的发展,却面临更多的困惑。
强调笔墨与形象刻画,换句话说,就是写意与写实,二者是当代人物画必须直面的两个方向。这像钱币的正反两面,要么此面,要么彼面,无法兼顾。在画家进入人物画这个领域之前,似乎就要进行一种选择:强调形象的深入刻画,就难以照顾到笔墨表现;强调笔墨表现,又难以顾及形象的深入刻画。
两者兼顾,自然是皆大欢喜,但难度可想而知。
对我来说,拖觉的所见,让我有了一次挑战自己的机会。我决意在中国人物画创作上做一次有益的尝试:写实、写意并重。既深入刻画形象,又强调笔墨的表现,这才是我想要的。
创作《拖觉晨晓》一开始,我就选定了特写式的构图,用近景人物铺满画面,只留左上角的空白。我认为,这样仄逼感的构图,能塑造一种冲击力,还原我当时被电击般的心头一颤。
用色上,基本上以水墨为主,辅以少许赭石和鹅黄,加墨调成饱度极低的复色。这一方面是增加画面的稳定感和厚重感,一方面,也不违背晨光已现而暮色未尽的视觉体验。
如何在人物画上做到写实与写意并重?我始终认为,不能割裂地看待这个问题。那种脸部精细写实、衣纹纵情写意的理念,是一种刻板的、机械的创作理念,会让画面缺少那种浑然一体的融合感。所以,我在人物面部的刻画上借鉴西方写实技法,使用了高光这种传统中国画中没有的元素,但依然以中国线条为主,做精细刻画,表达出中国画特有的质感。同时,写、染结合,让硬朗的面部有了极其明显的晕散,消弭写实与写意的对立感。
如果我潜心毕智在《拖觉晨晓》中表达一种肃穆,我希望,这是一种中国式的肃穆——不硌愣,不违合,浑然一体,水乳交融。《就是那一只蟋蟀》——中有这样的句子:“中国人有中国人的心态,中国人有中国人的耳朵”。我想,中国人也应该有中国人的眼睛。